昨天去醫院探望草姑丈時,發生了某件事,讓菜桃桂突然覺得,有些話,我一定要說個清楚。

一直以來,會出現在「嫂嫂日記」的人,我大多都使用暱稱,比如一根草、比如可樂許、比如雞哥,又比如草爸媽,甚至連我自己,也都使用「菜桃桂」三個字,使用暱稱真的沒有什麼特別原因,不過就是單純的習慣與方便而已,然而,當一根草的表妹「雅雯」出事的時候,當時菜桃桂卻毫不遲疑的使用「雅雯」這個真實的名字,因為,我無法在這傷心的時刻,為雅雯取一個「自以為適合」的代號,「雅雯」對我來說就是「雅雯」,這是草姑丈為她取的名字,我也希望能這樣記住她,但是,沒想到這樣的想法,卻衍生出之後,讓菜桃桂無以復加的痛苦。

「表妹」的文章Po出沒多久,就出現了一位與菜桃桂素未謀面的遠房親戚來留言,說雅雯是她的阿姨,她看了我的文章之後,心中很是感動也很有感觸,因此希望可以收藏我的文章。當時菜桃桂確實有點驚訝,沒想到網路還真是無遠弗屆,不認識的彼此,卻透過虛擬的網路世界,發現真實存在的聯繫關係。所以當時菜桃桂想,倘若我們都認識同樣的人,有著同樣的感觸,收藏文章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,因此馬上就答應了這個親戚,甚至後來,她又留言表示,希望菜桃桂能夠開放右鍵,因為她想要列印出來保存時,我也絲毫沒有多想的就開放了,但誰知道,當她來信告知我他印好了之後,卻始料未及地回刮了我一個大耳光。

根據這個親戚的說法,當時她讀了雅雯的文章之後,也把文章唸給她的媽媽聽,
而她的媽媽也就透露給草姑姑知道,說網路上流傳著幾篇有關雅雯的文章….之類的,總之,當草姑姑知道這件事後,便向她的媽媽表明,她也想看這些文章。

因此,當這位遠房親戚要求我開啟右鍵,讓她「印下了」這些文章之後,再來問我,說要拿給草姑姑看的時候,菜桃桂整個傻眼到不行,我感覺,我拿了一把刀,狠狠地捅了自己好幾回。

我突然很後悔,我為何連懷疑都沒懷疑,就開放給素未謀面的網友列印?
我突然很後悔,我是在假仙什麼,我有什麼資格來敘述雅雯的人生?
我突然很後悔,我為何要多事的紀錄草家族的故事?
我突然很後悔,如果草姑姑和草姑丈真的看了這些文章,並且痛苦不已,我真的沒有辦法原諒我自己…

當時,我立刻回了一封落落長的留言給這位親戚,告訴他我「目前」不願草家人知道我部落格的苦衷,並請她不要在這個時刻,讓草姑姑和草姑丈看這些文章。我想,這兩個老人家,才剛經歷喪女的創痛、失去母親的悲傷,現在又要對抗草姑丈的癌症,我真的真的沒有把握,這些文章,難道不會造成草姑姑和草姑丈心靈上的二度傷害嗎?

或許當時我的情緒很慌亂,因此說得不夠清楚,加上留言的篇幅又有限,而讓這個親戚可能誤以為我只在乎「部落格讓草家人發現」這件事,而不是真正關心草姑丈的心情。

留言寄出後,這個親戚再次回覆我,澄清他並非事先預謀,要讓我開放右鍵列印之後,然後將我一軍,只為了把文章送去給草姑姑看。既然她都這麼說了,我也就寧可相信。不過還是看的出來,他對於我不願把文章拿給草姑姑和草姑丈看頗有微詞,並一再強調草姑丈或許來日無多了,我不應再猶豫躊躇,因此她答應,「暫時」不會拿給草姑姑和草姑丈看。

那天,我痛苦難眠了整個晚上,我一直告訴自己,不會的、應該不會的,這個女孩子應該只是年輕不懂事,所以不懂心情變化的複雜,所以才會單純的以為這樣會帶給別人安慰;但當我又想到,我可能會成為另一把傷害草姑姑和草姑丈的利刃時,我就悔不當初,我不停的自責再自責。

天殺的菜桃桂,你到底幹了些什麼好事啊~

這種「可能造成二度傷害」的自責感,幾乎把我推向崩潰的深淵。隔天,菜桃桂決心一定要終止這種痛苦,當下,我立刻把所有與草姑姑和草姑丈有關的文章都印了下來,連帶把各位網友們的留言也一併下載,我心裡反覆思索著,倘若我寫的這些文章出現了誤會,倘若我紓發情緒和感想真的造成了別人的困擾,我也不願意只能悶著頭挨打,雖然我的初衷絕對是良善的,但是,我絕對不想透過第三者來被別人誤解,甚至論斷我的是非對錯。(但我現在這樣的作為,難道不是因為自私的想要終止我自己的痛苦,而馬上就要把這樣的痛苦轉移給草姑姑和草姑丈了嗎?他媽的菜桃桂,愛寫文章的你,你這次真的錯得太離譜了…)

看著印表機吐出一頁又一頁的A4紙,一張又一張堆疊出將近兩公分厚的「嫂嫂報告」,我內心突然深深地羨慕起所謂粗線條的人。我,為何會成為一個這樣的我,我總是想太多、太多想,然後替自己惹出這樣的是非來。

當天下午,我拿著一疊「報告」,走進了草姑丈住院的病房。是啊!草姑丈現在已經非得住院不可,他的狀況實在是越來越不理想了。

草姑丈看到我和一根草來訪,露出開心的笑容,原本的西裝頭已經剃成了小平頭,兩隻大眼睛襯得他的雙頰更加凹陷,草姑丈他,又瘦了。

我們去看草姑丈的那天,是他住院以來狀況最好的一天,止痛劑只打了一針(平時要打兩針),且中餐的份量吃了八成,而晚上當我們大家一起圍在病床旁用餐時,他更把整個便當都吃光光,吃完之後還坐在床上,幫還在用餐的我們收拾塑膠袋、餐盒、橡皮筋等等,整個也太勤勞了點吧(淚)。

看到這種情景,我和一根草都覺得,「要拿文章給他們看」的這個念頭,實在是蠢到爆了,怎麼會有人願意在這個大家都已經很不好捱的時刻,還要拿這些不必要的文章來傷口灑鹽巴呢?

我靜靜地把文章收在紙袋裡,靜靜地看著草姑丈和草姑姑的互動,一點小吵嘴,一點叨唸,有時候一點小小的埋怨,此時看起來,都讓人感到很溫暖,很甜蜜。

草姑丈的身體受不了久坐,他說他累了,需要先睡一會兒,要我們大家隨意坐坐,不用理他。

草姑丈睡了。菜桃桂還是決心要解決這個突發事件。

我拿出紙袋,內心忐忑不安。我問草姑姑:
「姑姑,我平常有在網路上寫文章的習慣,也有寫過雅雯的事,聽說姑姑你知道這件事?」
「嗄???」
「喔,是這樣的,我有在網路上寫文章,之前還寫過雅雯的事,聽說,有姑丈那邊的親戚看到,他們還跟你說過這件事,聽說你也想要看這些文章,你記得有這件事嗎?」
「嗄???」
「應該是姑丈親戚的小孩子吧,他說她應該要稱呼雅雯「阿姨」,你想得出這個人是誰嗎?」
「嗄?」
「喔,那你記得,有誰跟你聊過雅雯的事,或者有提到雅雯跟什麼文章或者網路有關的?」
「那是什麼啊?我沒印象ㄟ?我完全不記得有這種事?」
「所以你對雅雯的文章這件事,完全沒有印象喔?」
「唉!我現在連『喘氣』都沒有時間了,我真的沒有時間去想、去傷心什麼了…」
這下子換菜桃桂傻眼了,因為草姑姑看起來確實像是第一次聽見這事的模樣。

草姑姑走過去撫著草姑丈的臉,因為睡著的草姑丈,顯得很不安穩,不停地比劃手勢,插在手臂上的各種點滴管線,也連帶地牽動著;草姑姑輕聲問他:「怎麼了、怎麼了?」草姑丈依舊沒醒。

悲傷填滿我的胸中。

我覺得我很殘忍,剛剛我在短短的問話中,提了很多次的「雅雯」,我很肯定,這兩個字像是一種悲傷的開關,你只要按下它,它就會啟動草姑姑和草姑丈心中的漣漪,即使嘴上不提。

雖然我曾經幻想過,想像當草姑姑和草姑丈知道有一些素昧平生的朋友,匯聚在一個小小的部落格,透過網路,在台灣的各個地方祝福著他們,那麼他們是否可以藉此獲得一些安慰,一些力量,但我卻始終沒有把這個幻想付諸實行,雖然沒有細想,但就是直覺不對,而今天來這一趟,我再也不懷疑了。

不知道看過「表妹」故事的人,對於那幾篇文章有什麼想法。不過對我們真正生活在雅雯週遭的人來說,這個「真實的故事」,最殘酷的一點,就在於「真實」兩個字。

草姑丈和草姑姑對女兒的感情,無庸置疑,因此也完全不需要靠著旁人的文字,來佐證他對孩子的愛與思念,尤其現階段的草姑丈與草姑姑,根本毋需,也無力承擔心痛的回憶。但是我,卻又為何要被逼著成為那揭開傷口的兇手呢?


所謂的同情,某些時候,是比「憎恨」更可怕的武器。在我所了解的草姑丈,他的個性是堅強也帶著倔強的,因此現在的我,站在我的立場,我只是想極力維持住草姑丈之所以成為草姑丈的「尊嚴」,一個長者、一條鐵漢的自尊心,一個「俠客」的驕傲。我極度不願意見到,草姑丈感覺自己「被同情」,不管是雅雯的過世,或是此時此刻正在折磨他的癌症,我都不想要草姑丈和草姑姑被迫重新撕開創痛,讓他們再次血淋淋的感受,他的心一直都在淌血。

「同情」這兩個字,對於一個俠客來說,難道就不會比得到癌症這件事,更令人感到痛苦難當了嗎?

因此,我覺得我很可笑,我竟然為了一件沒來由的事,痛苦得想把自己撕碎,這和草姑姑草姑丈所遭遇的苦難相比,實在是太小孩子氣了。但,又有誰能夠忍受自己的善意,成為傷人的利刃,並造成自己所關心的人的傷害呢?

昨天,我們去醫院探視草姑丈,一進病房,我就看到了那位所謂的「親戚」。其實經過幾天的沉澱,我已經不再那麼憤怒了,但要我過去和她打招呼,我確實也沒那樣的興致。

我想,只要草姑丈安好,一切我都不想計較了。


後註:
●為了免於讓我再次陷入這樣的痛苦,以後有關草姑丈的文章菜桃桂都將密碼隱藏,無法和大家分享我的心情,我很無奈,但也只能接受…

●經過這件事,我突然想起,「如果被草家人發現部落格」這件事,其實我沒有想像中的害怕,比較起來,我反而更無法承擔草姑姑和草姑丈因我而受傷這件事,不過,當然,我不會刻意去昭告天下,只是,如果那天來臨時,我會坦然接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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